葛藤草鞋

金慎言

旧时,上虞陈溪乡草鞋名目繁多:种田下地的农夫,为防止打滑穿笨重的稻草草鞋;挑脚赶集的挑夫,为走路轻便快捷,穿箬壳草鞋;开纸厂赶驴子的槽户(纸厂老板),为不磨伤皮肤穿布辫草鞋;造纸厂的驮柴师傅,为长年上山砍柴,穿坚固耐磨的葛藤草鞋。他们皆为生计奔波,各得其所。但最苦、最累、最危险的,是穿葛藤草鞋的驮柴师傅。

我家祖上开纸厂,爷爷是槽户,驮柴的是他近房堂哥金水炎。他身材魁梧力气大,为人踏实诚恳,每天早、晚、后半夜3次,每次将一把200余斤柴禾推进4米长的鼻弄(烘纸设备)里,等其完全燃烧后,再用泥栅栏封门。他忠于职守,使鼻弄长期保持四五十度的高温。鼻弄温度高,出纸率也高,炎公公深受爷爷的器重。

炎公公上山驮柴穿他自编的葛藤草鞋:以苎麻绳为筋,用敲熟、柔软的葛藤丝编织,且用苎麻绳做鞋带,既坚固耐磨,又轻便舒适,即使碰上柴子蔀头,一般也不会断裂。

1946年重阳节,爷爷宴请纸厂全体工人来家喝“重阳酒”,炎公公带着女儿兰芝一起来,其时兰芝14岁,和我们小人一起吃。席散后,爷爷送一碗扣肉给炎公公,说是兰芝没吃上扣肉。炎公公也不推辞,笑嘻嘻地牵着兰芝的手走了。

次日初十,天色阴沉,炎公公穿一双桐油染过的山袜,外套一双葛藤草鞋,腰系钩刀络壳,插一把长柄柴刀,头上裹一块白色大手巾,步履矫健地向大清明山走去。大黄(狗)走在他前头,时而快,时而慢,不时地回头张望着它的主人……

兰芝姑姑早已烧好中饭,台门里叔婆过来问,“阿炎今朝哪介迟,晏过者还勿回来?”话声刚落,大黄摇着尾巴,跳进屋里,对着兰芝“呜呜”地叫。叔婆是过来人,见情况不妙,大声说:“兰芝,你快去找槽户!”

爷爷得知炎哥上山未回的消息,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兆,立刻叫上小爷爷,跟着大黄,快步向山里走去。约莫半个时辰,他们走到山里,路更小,山更陡,一拐弯,只听大黄“汪”的一声,爷爷远远地望见一把柴下露出白白一角。小爷爷快步走上去,将一把柴翻转,两位爷爷惊呆了:只见炎公公倒扑在地上,头在下,脚在上,一只脚被柴子蔀头紧紧地缠住了草鞋绳。爷爷坐在地上,抱着炎哥的头,大声哭喊着:“炎哥啊,你怎么这样地走了,叫我今后怎样做人呀!”山谷里弥漫着撕心裂肺的哭声。

爷爷办完丧事后,经炎公公大女婿的提议,当众写好“契约”,由我小叔过继给金水炎为子。从此,兰芝住进了我家,正式成了我的亲姑妈。

如今各类草鞋早被岁月尘封,那样悲惨的故事决不会在陈溪大地上重演!

来源:绍兴晚报